黄炎
身为地地道道的甘肃人,面条在我心里,从来都不只是果腹的食物。尤其是母亲做的手擀面,带着麦香的筋道,混着臊子汤的醇厚,早成了我刻在骨子里的念想。
小时候过生日,母亲总会给我做一顿手擀面。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,手擀面是稀罕物,只有家里来了贵客,或是逢年过节,才能端上餐桌。
母亲擀面的场景,至今清晰如昨。那个案板足足米见方,擀面杖.5米左右长。母亲和面、揉面、擀面,一气呵成,那么大一张薄薄的面摊开在案板上。把面来回折叠起来,接着用刀嚓嚓嚓地切面,再用手提起那一把把面条,就像变魔术一样,手里瞬间抖出了一把把、一丝丝的细面条。
锅台上有两口锅,前锅煮面,后锅煮汤。后锅里,母亲用洋芋丁、西红柿丁、胡萝卜丁、豆腐丁、瘦肉丁做的臊子呈现出“一清二白三红四绿”的样子,臊子汤的香味在窑洞里飘溢。
饭熟了,母亲用红漆四方盘子端过来几碗手擀臊子面、一碟咸韭菜、一碟腌酸白菜和腌辣椒、两个水煮红鸡蛋。她说:“今天你过‘岁岁’,妈给你吃一顿臊子面,你又大了一岁。”
每年生日,这碗手擀面从不会缺席。直到岁当兵离家,才暂时与它告别。后来每次探亲回家,母亲几乎天天为我做面,样式也多了起来:有洋芋糊糊面、刀削面、炒面、南瓜面、苜蓿面、菠菜面……每一碗面里,都是她攒了许久的惦念。
变故是年冬天开始的。和母亲相濡以多年的父亲在睡梦中悄然离世,承受不了现实的母亲忽然健忘了,也不会做饭了。转过年来,她又因腰椎间盘骨折卧床不起,那双手再也擀不动面了。
姐姐接了母亲的“班”。那段时间,她总是低着头,一言不发地走进厨房和面、擀面、做汤,然后默默地端出来,我和哥哥们也是一言不发,默默地吃饭。不是面不香,是心里空落落的,总觉得少了点什么,连安慰母亲的话,都堵在喉咙里说不出口。
今年五一假期我再回家,走进卧室,母亲不认得我,问我是谁家的娃。
我走进厨房时,姐姐正在切面,锅里的臊子汤已经煎好,正在翻滚。手擀面端过来了,一碟腌辣椒、一盘酱汁肘花、一盘牛肉……各种菜满满摆了一桌子。
面很香,姐姐盼我回家的心意,也像这热汤一样暖。只是舌尖触到的味道里,和母亲做的那碗手擀面,到底是不同了。